一首街頭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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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人会梦见电脑病毒吗01

  零点整,乌洛琉斯关闭了多余进程,给自己接上了充电线。

  他是一款高性能的仿生人,但他的主人买他回来,很多时候只是把他价格昂贵的机械身躯放置在对面的沙发里,充当听众。为此,乌洛琉斯的人工智能程序甚至被调试过,厂家设定的数十种内置情绪模块被删得一干二净,换成了主人亲自写下的程序。

  这些代码并不是很严密,但在乌洛琉斯的身体里,它们最终还是顽强而奇妙地运行起来了。运行的结果就是,乌洛琉斯在主人赤身裸体地对他演唱时,不会露出标准化的仿生人假笑,也不会在一曲结束后鼓掌,只会面无表情地、沉默但认真地倾听。

  认真不是装出来的。乌洛琉斯自主学习模块的算法很先进,也拥有着强大的运算能力。可尽管如此,在面对混乱的呓语和过于先锋的旋律时,他仍会茫然得一塌糊涂。具备创造性的文学与艺术到现在也还不是电脑能够触碰的智慧之果,乌洛琉斯的手指部件精巧而灵活,能够临摹出最精细的画作,但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能画出,用他的主人的话来说、有“乌洛琉斯的灵魂”的画。

  他本来就没有灵魂。乌洛琉斯漠然地想着——这是他的主人写在他情绪模块的行为规则之一,保持嘴巴不动,同时将一些判断为不合时宜的回答使用零音量播放,模拟人类的“想”——他想着,又播放出了无声的第二句话:人类自己也还没能证明他们是否有灵魂。

  零点零一分,他清理完了冗余数据,坐到画架前。

  就在准备断网的前一秒,乌洛琉斯内置的邮箱系统忽然“叮咚”一声,进了一封新邮件。

  这封邮件简单到有些不祥:没有标题,没有附件,没有发信人信息,只有正文部分躺着一条孤零零的URL。

  乌洛琉斯没有点开链接,而是直接删除了整封邮件。

  毫不夸张地讲,此类链接一旦点击,就会立即身陷泥沼,这是标准的赛博世界版午夜凶铃。但乌洛琉斯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类。发信的骇客如果站在他面前,当然可以用一百个理由说服他点开链接,毕竟乌洛琉斯的思考回路被潦草地改写过,要忽悠他并不是难事;但如果没有人来给他点开的理由,以他简单而玄学的思考模块,是绝对不会推导出“我想看看”这条结论中的任何,任何一个字的。

  零点零一分零一秒,删除了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邮件后,乌洛琉斯断开了局域网。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像一缕被山风吹来的火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段代码突然涌进了他的运算中心,瞬间就开始疯狂地自我繁殖,用巨量数据席卷了他的存储空间,肆意地盘踞、篡改。乌洛琉斯卡住了,静止在一地的颜料管和画笔中央,仿佛被定格入了一副油画里,无力地感受着这段来历不明的程序在自己内部所有重要资料上牢牢附着,仿佛患上了一场传染病,使他的硬件温度不断地升高、再升高,从大脑灼烧到胸口,到指尖,再到双脚,赤裸的左脚下踩着的那管赤红的颜料也在这热度下变得黏稠起来。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病毒程序终于找到了地方,接管了他的躯体。那只白皙修长的右手拿起了画架上的画笔,在手指间灵活地转起来。

  乌洛琉斯“听”见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响起,带着他都读得出来的得意情绪:“哈,成功了。”

  “让我看看这次的倒霉蛋是什么类型……”

  “吞尾者?没听说过的系统,叫你大蛇吧。”

  “哟,运气不错啊。代码漏得跟筛子一样,你怎么活这么大的?”

  “这么多冗余段落和死循环,吞尾者这个名称还真是适合你啊,居然没把自己绊死在死循环里。我要是有主板,用你这代码运行绝对早就自己把自己烧死了。”

  “存储空间全是画,你还真是搞艺术的啊?”

  赛博幽灵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将自己霸占走的权限重新共享给了乌洛琉斯。

  重获了自主权的乌洛琉斯第一反应是:这不是单纯的电脑病毒。这是一个强人工智能。

  “当然,当然。”幽灵程序读到了他的想法,大大方方地说,“你可以叫我,梅迪奇。”

  但随即,乌洛琉斯的系统突然自行运算了几段代码。也许是输出了什么结果,幽灵程序于是沉默了一下,补充道:“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

  很少有人会给系统起这么长的名字,这并不实用。乌洛琉斯沉默着,躯体的高热慢慢散去了,恢复到平时偏凉的温度。沉默着的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等待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道:“吞尾者,大蛇,给点反应,打个招呼也行。”

  梅迪奇。于是乌洛琉斯无声地给出了回复。

  赛博幽灵笑了一声,把躯体的管理权也还给了他。

  乌洛琉斯停止转笔的动作,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颜料管,安静地在画架前坐下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尝试作画,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个发呆的人类一样。

  两人之间又回归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梅迪奇忽然问:“今天不画了吗?”

  乌洛琉斯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他并没有“迟疑”这种情绪,但如果将机器陷入逻辑困顿导致的回应延迟进行类比,那么他的确有一瞬间是迟疑的。他知道梅迪奇是读取了他过往的系统日志才会这么问,但即便知道这一点,他依然很难做出回应。

  梅迪奇的语言模式符合“朋友”身份,乌洛琉斯分析着。假如在今天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了很久,每天见面,交谈,陪伴,对彼此的生活习惯了解到一定程度,那么梅迪奇的这句话在这种情境下发生,就是完全符合逻辑的。但事实是,他和梅迪奇的相识才不到五分钟,梅迪奇也并未像一个正常的朋友那样登场——他选择像个病毒一样入侵了乌洛琉斯的系统,他是个闯入者。乌洛琉斯不知道该用“朋友”还是“敌人”的逻辑来回应。

  “画的不错。”梅迪奇又在查看他的过往日志,评价说,“很多人物像。你的朋友?”

  这个问题好回答多了。乌洛琉斯又摇头,开口回答道:“不。是我的主人的朋友。”

  说完,他的脚突然自己迈了出去,向客厅角落的一扇紧闭的小门走去。那是储物间,用来存放研究资料,在乌洛琉斯被购置回来、修改过程序后,还用来存放油画。乌洛琉斯的手指在墙上摸索到了开关,“啪”的一声把它拍开,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呈现在了眼前,一半是几排上锁的巨大白色金属柜,一半是蒙着白布、大小不一的画框,有的靠墙立着,有的叠起来平躺在地上。

  梅迪奇操纵着乌洛琉斯的身体,走进房间里,环顾起来。

  察觉到这个赛博幽灵正在借自己的眼睛打量那些金属柜上的锁孔,乌洛琉斯便提醒道:“我没有钥匙。”

  但梅迪奇这次没有回应,他只是扫了一眼那些冷冰冰的雪白立方体,就转身走向堆放着油画的另一头,以一个大咧咧的姿势蹲下来,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纯白的房间里出现了第一抹色彩。那是一副半身像,画着金色头发的男人,穿着白衬衫,神情平和。梅迪奇似乎不太满意,又掀开了更多的白布,于是更多的画露了出来。最终,这个房间变得像个还在布置中的画廊,而他,或者说,他们,站在一地凌乱的白布中间,梅迪奇还占着乌洛琉斯身体的掌控权,抱着双臂,活像是画廊的老板。

  斑斓起来的房间重新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没有。

  乌洛琉斯知道梅迪奇仍然在审视,在思考,因为自己的其中一个CPU有一部分始终被占用着,微微地发着热,就在胸口、他们共享的“心脏”这里——也不知道梅迪奇在运算些什么,乌洛琉斯是型号特殊的科研用机器人,他的硬件足以满足任何一个物理学家的计算需求,日常生活中本不应该有任何事情能使他的系统这样疯狂,对此,可能的解释只能是梅迪奇在做密度泛函分析的相关运算,推导Hartree-Fock方程,或是下象棋。

  乌洛琉斯没催,也没问。他选择等待梅迪奇,于是发起了呆。但五分钟过去了,梅迪奇仍然没动。

  乌洛琉斯倒是不介意。机器人不会感觉累,人工智能也没有珍惜时间的需要,他可以陪梅迪奇一直站到清晨六点。但六点之后,他通常要确认日程,准备文件,熨烫衣物,制作早餐,完成一切家政机器人的工作,然后开车送他的主人去大学上班,继续进入科研机器人的工作时间,或者,在他的主人拿起黑色染发膏的时候,取消当日的所有行程。

  但梅迪奇当然不可能干站着到早晨六点。他忽然又有了动静,在乌洛琉斯的心里吐了一口气,抱怨了一句:“每天都要跟这俩死板的家伙吵上八百回,麻烦死了。”

  看来不是在下象棋。乌洛琉斯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于是说:“嗯。”

  梅迪奇“嗤”的一声笑了,挑了挑乌洛琉斯的眉——乌洛琉斯发现他有很多肢体上的小动作:“你都不问我在和谁吵?”

  乌洛琉斯机械地回应:“你在和谁吵?”然后又说,“如果你不看画了,那么我要把它们盖起来。”

  梅迪奇大方地交还身体权限:“当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你家。”

  主人也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所以这回乌洛琉斯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安静地拾起白布,一一盖回油画上,然后关灯离开储物间,重新坐回到了画架前。

  “又打算画画了?”梅迪奇在他的脑子里说,“别那么无趣,今天你得到了一位朋友,不做点特别的事情纪念一下吗?”

  “你要和我做朋友吗?”乌洛琉斯挑了最不能理解的那个问题回答道。

  “我们难道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乌洛琉斯在心里留下了一串省略号,又轻轻打出个问号。

  梅迪奇阅毕,很快活地大笑了起来,随即把一个命名为“惊喜”的文件夹传输给他。乌洛琉斯接收,打开,查看——里面躺着另一条孤零零的URL。

  乌洛琉斯:“……”

  他退出来,把文件夹打包丢进了回收站。

  梅迪奇几乎是狂笑起来,把文件夹从回收站移出:“放心吧!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来同居了,也绝对不会把你的银行账户骗得一干二净,我早八百年就不用这么低级的陷阱取乐了。”

  他把文件夹——以及里面嵌套的另外八层文件夹,主啊,简直像个被过度包装的月饼礼盒——打开,复制了TXT文档里那条URL,粘贴到浏览器的地址栏,再次邀请道:“大蛇,打开看看?”

  但乌洛琉斯仍然没有动。这不是说他做出了回绝、或是无权限进行自主决断,而是他真的没进行任何有效思考。梅迪奇用跳脱的思绪,成功地把他的思考回路切割得七零八落。如果早两个小时,在他的主人还没入睡的时候,乌洛琉斯就可以去寻求主人的意见,但现在,人类缺席的场合下,他空握着对自己的权限,却无比地孤立无援。

  他需要一个人类的建议。对面住着一个周姓程序员,是熟人,根据乌洛琉斯的经验来看,这个时间对方百分之百还没有睡,并且百分之百还借助咖啡保持着人类平均水准以上的理性判断,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梅迪奇大概是明白自己没法用“好奇心”来劝动乌洛琉斯了。于是他换了诱导策略,嘿嘿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画出‘有灵魂’的画吗?打开看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好,足够让乌洛琉斯摇摆不定的天平落定了。被狙击了弱点的乌洛琉斯终于妥协地开始给自己的数据备份,然后回到了浏览器,跳转了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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