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街頭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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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维塔之雪(上)

※有宗教涉及,有魔改历史,造物主不代入文中宗教。



从暖气充足的旅游巴士上下来,梅迪奇实实在在地被零下5摄氏度的冷空气噎了一喉咙。

灰色的天上还在飘着雪,从他和阿蒙、亚当一行人来到布拉格起,这雪就很少停过。他把手插进兜里,往前挪了几步,好让巴士上零星的另外几个游客下来,同时四处寻找着咖啡店的影子,打算买杯热饮来喝。

亚当脖子上挂着相机,胸前的口袋插着录音笔,环视了一圈后,转头对同伴们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说:“不需要排队。”但梅迪奇和阿蒙没有关心这个,只是难得一致地拔腿向巴士站旁边的咖啡厅走去,五分钟后,一人捧着一杯热咖啡走了出来。并非是他们不尊重亚当,梅迪奇不是土生土长的远东民族,而阿蒙只是单纯的弱,他们都需要一点热饮,才能在亚当面前咽回对天气的抱怨,保持住身为朋友和家人的风度。

“我们有一天的时间游玩布拉格城堡,”亚当微笑了一下,继续道,“其实如果要仔细欣赏这里的建筑,也许要花一周的时间才能看完,所以我想,今天各自安排自己的行程,将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晚上准时在城堡广场的普拉茨尔石雕像下面汇合就好。你们认为呢?”

老天保佑,只要阿蒙不跟着他,梅迪奇是没意见的。他捏着兜里一枚落单的50克朗硬币,指腹摩挲着背面的浮雕图案,心不在焉地想着,如果阿蒙要给自己添堵,他也不介意跟着亚当的安排走,虽然一定会很无趣。

但他今天的运气不错。

亚当紧接着又补充道:“阿蒙,你要跟着我。”

梅迪奇在亚当微妙的笑容里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因连日的坏天气而不爽的心情,也迅速变得明朗起来。

 

在信息中心购买好音频导游,梅迪奇就和这对兄弟摆手再见了。亚当一整天大概都会呆在史坦贝克宫的国家画廊,他要在阿蒙终于受不了溜出来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梅迪奇戴上耳机,把皱巴巴的旅游手册随手塞回口袋,打算碰碰运气。冬季的布拉格城堡游客并不多,没有可以参考的人流,只能跟着视线内错落的建筑物走了。而在众多风格各异的屋顶之中,最惹人瞩目的永远都是圣维塔大教堂青黑两色的塔尖。

梅迪奇是不太严谨的宗教信徒,圣典没读完,去教堂最频繁的时候,也就是来布拉格旅游的这几天。不夸张地说,在这里,随便走两步就是景点教堂,而亚当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十有八九都会进去参观一番。这三天下来,梅迪奇已经快要绕着教堂走了。

但突兀得像是一件死者遗物的圣维塔大教堂牢牢地牵住了梅迪奇的视线。

很难说这种感觉是什么,像是召唤,又像是梅迪奇自己的渴望,总之,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大教堂前面了。在一众巴洛克式甜美圆润的建筑里,圣维塔大教堂像是一把生锈的剑,高耸的哥特式尖塔在飘动的雪花间直直矗立着,有点呆,又有点孤单。

用这种词描述一座建筑是很好笑的,但梅迪奇的词汇量就这个程度了,如果亚当在场,他能给出更精确优美的形容。但梅迪奇刚刚挥去脑海里诸如“呆”“愣”一类荒谬的词语,更加莫名其妙的念头又浮现了,他觉得圣维塔大教堂太旧了,似乎这座有着700年历史的建筑原本应该更加崭新一些、鲜亮一些。

梅迪奇把口袋里捂热了的50克朗硬币拿出来,又从钱包里抽出纸币,付了入场费。

该死的天气让他无心欣赏华丽的外墙,但不必抱憾,因为教堂的内部比外面还美轮美奂十倍。里面有一支旅行团,幸运的是,那个戴愚蠢黄帽子的导游讲的是一口英语,梅迪奇于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边仔细打量那些金彩、碧玉和紫水晶的装饰,一边蹭讲解听。

“……圣坛后面这座用纯银装饰的华丽墓穴,就是圣徒扬.胡斯之墓。扬.胡斯,这位活跃在十五世纪初的反宗教改革者拥有着高尚的人格,他反对教皇逼迫平民购买赎罪券的行为,并主张改革宗教仪式,允许平民……”

梅迪奇从左边走到右边,用挑剔的目光把这座华美的墓穴扫视了一遍。殉教圣徒的故事全都大同小异,不是死于政见不合的教皇手里,就是死在恼羞成怒的国王手里,圣扬.胡斯则更为传奇,被国王和教廷合谋烧成了烤鹅。梅迪奇听了几句导游讲述那段“鹅被烧熟了”的历史,便兴致缺缺,转身迈开步子,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

背后,导游不知疲倦的声音固执地飘过来:“除了著名的圣扬.胡斯之墓,圣维塔大教堂里还安葬着多位其他圣徒的遗骨和圣遗物,一部分保留在地下墓穴,一部分则在圣温塞斯拉斯礼拜堂……”

梅迪奇把那群人抛在身后,继续向深处走去。一路上,没有再见到任何人,长廊因天气不佳而愈发昏暗,一切精美繁复的饰物都退身回到阴影里。突然,一片浓重又温暖的金色光芒反射进他的视线中,夺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间堪称金碧辉煌的祈祷室。不大的祭台前是贴着金箔、颜料掺着黄金粉末的古老壁画,右侧靠墙处,则停放着一座小小的、精致的银制圣徒神龛。

梅迪奇走近,看见神龛的底座上,卷曲成环状的藤蔓花纹中间簇拥着两行字:

乌洛琉斯。

1367至1393。

神龛的圣物箱里,则静静地躺着两块亚麻碎布,被浸透成了深褐色,只有零星的边角和线头还是白的,梅迪奇推测,那是血液。

殉教的圣徒没有留下尸骨是很常见的事。梅迪奇的目光在那染血的布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打算再去看看墙上的壁画。但转身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扫过圣物箱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物体放在圣物箱的后面。

奇怪,刚刚那里有东西吗?

他小心地拿出来,放在手心,是一本陈旧的小册子,不比梅迪奇的手掌大,约有两指厚,皮革制的封皮已经老化、剥落,没有烫印任何文字,虽然扉衬页上没有名字,但似乎是私人物品。里面的羊皮纸张上则写满了字,笔迹优美,有着强迫症一般的工整,用的是拉丁语,第一眼看过去,十分难以阅读。

梅迪奇皱起眉,回忆着在大学学到的那点只够混学分的拉丁语知识,费力地辨认。

“当很多事在我心里翻腾,当一连多日我孜孜探寻我的自我,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话——它是我自己,还是内在、或外在于我的别的某物,我尚不知道*。它闭塞在我的骨中,我不能讲论它,也不能把它托付给记忆,因此我记录在这里。”

日记?

梅迪奇在神龛前的椅子上坐下,打开手机的词典功能,低下头,继续阅读之后的内容。

“1387年冬,我来到布拉格,成为了一名教士。此前,我在罗约河畔的一座修道院,过苦修士的生活,从未想过离开修道院,前往遥远的布拉格,投身一种我不熟悉的、也许也不喜爱的生活。从教都阿维尼翁到这里,尽管我告诫自己,一切都是神的磨炼,但我其实很清楚,这就是放逐。

“继国家的分裂之后,教会也在分裂,这一状况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并且仍将继续,罗马与阿维尼翁的分歧既不是开端,也不会是结束。我只身一人,仅带着少量的行李,幸运地熬过漫长的旅途,见到了布拉格教区的大主教。布拉格主教区的繁荣如同昙花一现,却要为这短暂的闪耀付出长久的代价,饥荒与腐化蔓延,这就是我一路所见。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得到什么,神的国土上正在发生的命运已经太过沉重,让我无暇去思考自己的命运。

“布拉格的大主教是一位虔诚的神的仆人,精通拉丁语,使我不至于因语言不通而处处受阻。我尊敬他,不仅是因为他坚定的信仰、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勇气,也因为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我就不会受任前往骑士团,那么,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遇见对我而言胜于一切的一位挚友。

“直到1390年回到圣维塔教堂担任副主教一职,我在骑士团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在此之前,骑士团之名只与惊人的财富和胜利的荣光一起造访我的双耳:神的军团所及之处,敌人便如同被收割的芦苇般,纷纷折倒;而凯旋时,满载战利品的马车如同河流蜿蜒不绝,无人不赞颂军团的英勇、不为其胜利而感到与有荣焉。然而,在我写下此手书时,骑士团却在风雨飘摇之际,我也亦然。

“在骑士团接受审判的同时,我也被幽禁于此,经受着教会和国王的轮番盘问。在这种漫长的折磨下,对神的信仰、在骑士团的日日夜夜,以及我深藏于心的另一种信念、一个我发誓严守的秘密,支撑着我忍受所有的身体上的苦痛。然而,灵魂的疼痛却日益深刻。尽管副主教的冕服把我带离了骑士团,但我想,仍有什么力量是比命运更强大的,它会将我再次带回,使我们的命运殊途同归。

“这并非标准的信徒该有的思考,因而我无处告解,只好书写下来,因为除却神之外,另有一人有权得知它。此笔札也许会成为我的罪证,又也许将永无重见天日之时,我已尽我之能祈祷,余下一切交付命运。愿神庇佑。

“此录追溯至1387年12月,即来到圣维塔教堂的一个月后,我再次离开,作为一名随军神父,进入了骑士团。”


乌洛琉斯向主教道了别,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从马厩牵出马,沉默地上路了。

他的目的地是骑士团在城镇南部的最大的那块采邑,也是骑士团的总部所在。

三日前,主教与他进行了一次私下的交谈,希望能在下一次的内部选举中,指名他担任司铎一职,或者去教区内较为富庶的修道院里做副院长。

对于一个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教士而言,这是一种会招致非议的偏爱,但也是难得的机遇,胆大的修士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但谨慎一些,也属常理。年轻的大主教雄心勃勃,渴望发动改革,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因此,在宗教理念上与他相似、又被排挤到这里来的乌洛琉斯,就格外受到主教的重视。

可惜乌洛琉斯回绝了。

倒不是出于对政治的谨慎,实际上,乌洛琉斯的想法很单纯,也很坦然,他只是认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尽管主教再三劝说,但无奈,乌洛琉斯在自己认定的事上一向十分固执。主教当时便有些生气,认为乌洛琉斯不够相信神赐给他的才能,要把他指派去一个能够磨炼他的地方,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不过,这也不算是真正的贬黜,乌洛琉斯走在路上时,有点无奈地想,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仍旧做司铎而已。何况,他要前往的圣十字骑士团,为圣维塔大教堂的建造提供了至少一半的资金。鉴于圣维塔大教堂目前仍在修建中,且皇室的财务状况每况愈下,维系好与圣十字骑士团的关系,也是教堂的一项重要事务。

时近正午,骑士团的城堡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附近都是农庄和麦田,骑着白色的马匹、一身教士打扮的乌洛琉斯格外显眼,塔楼上的士兵远远地就望见了他,大声询问身份。

乌洛琉斯下马,从怀里拿出文书,举在手中,仰头回答:“我是圣维塔教堂派来的教士。”

一个士兵转身去通报。吊桥迅速地被放了下来。

一个随从跑了出来,为乌洛琉斯牵马。紧接着,又有一个身穿轻甲、围着绣有鲜红色十字的白色长袍的年轻人走出来迎接,热情地问候道:“日安,神父。”

“主赐福给你。”乌洛琉斯点点头。

年轻人领着他进入城堡,说道:“我是总团长的副手。原谅只有我出来迎接您,兄弟们现在都在比武场上,团长说快到午饭的时间了,告诉您先到食堂用餐,正式的会面在那之后。”

乌洛琉斯一边听,一边谨慎地观察周围的环境。骑士堡的规模很大,包括士官和农人在内,总共容纳了三百余人,足见其财力,但内部规整而清洁,农人们都在工作,没有偷懒的行为,为他引路的年轻副手也态度尊敬。一切都表明,这是一个风气良好的骑士团,甚至比大部分教会都更虔敬神。

他在内心默默地感谢神。

食物的香气已经很浓烈了,盛得满满的锅正在被从厨房盛出来,搬运到长长的餐桌前。乌洛琉斯与忙碌的农人们见礼、简单地交谈过后,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从外面传来。

骑士们比武回来了。

乌洛琉斯转向门口,看见大群穿着盔甲、披着同样白袍的年轻人们大声交谈着,鱼贯而入。为首的应该就是骑士团的总团长,一个高大而英俊的青年,有一头明亮如火烧的红发。不知道又有谁说了些什么,年轻的骑士们忽然一同大笑起来,红发的青年也在其中,与他们一起。

乌洛琉斯有些无所适从,他二十二年的生涯都在安静的修道院里度过,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尽管表面上仍然神情平静,但扣紧了圣书边缘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红发的青年第一个看见了乌洛琉斯,拍了拍离他最近的骑士团成员,提醒他们注意礼仪,然后大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问候道:“日安,神父。我是骑士团的大团长,梅迪奇。”

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问候。

“……乌洛琉斯。”乌洛琉斯看向对方铁黑色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在随从牵走自己的马匹时把委任书从行李中取出来,但万幸,他还不至于紧张到失态露怯,定了定神,继续说,“圣维塔教堂接到了骑士团的来信,派我来接替军团司铎长的职务,今日起,我会负责骑士团的宗教事宜,履行自己的职责。主赐福骑士团。”

梅迪奇弯腰,亲吻乌洛琉斯的右手,这是接受赐福时的礼节。随后,他转身示意众人落座,乌洛琉斯则走上前,站到食堂的简易祷告台后,主持餐前祷告。

骑士们此时全都安静了下来,不再交头接耳。一张张面孔整齐地看向祷告台,带着好奇与探究,但在乌洛琉斯要求他们交握双手、低头跟着他一同诵念祷文的时候,又全都顺从地照做了。直到分餐完毕,乌洛琉斯从台上走下来,仍然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中。

梅迪奇的神情则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来态度。

众人又开始低声交谈,骑士团不是修道院,并不要求成员们在用餐时保持静默。乌洛琉斯的位置被安排在长桌的末尾,餐盘中盛着夹着乳酪的面包、鱼和蔬菜汤,还有一杯葡萄酒。

他坐下来,相邻的几个年轻人立刻有些局促地停下了私语。

乌洛琉斯习以为常,对这几个脸庞看起来尚且稚嫩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很浅淡的微笑,然后低下头,认真地吃起自己的午饭。

午餐结束后,他先是回自己的房间取出证明身份的文书,然后去找了梅迪奇。

梅迪奇已经在小教堂里等候了。见到他来,仍然露出那个看不出什么态度的笑容:“乌洛琉斯神父。”

乌洛琉斯不明白。直觉告诉他,梅迪奇并非是不敬神,也不是对自己抱有敌意,但这样一来,他就更困惑了。乌洛琉斯坚信自己并没有任何错失之处,于是,他选择无视梅迪奇捉摸不定的态度,只做好自己应做的:“这是我的证明信和调令文书。”

梅迪奇接过来读了,又从一旁桌上的木盒里取出一串钥匙,连同这两封羊皮纸,交给乌洛琉斯,说:“可以去藏书室归档了。”

藏书室的一切档案,包括人事、资产、土地诸多方面——今日起也都是司铎长的工作了。

乌洛琉斯把它们收好。

梅迪奇又说:“虽然入团者都要发誓对我效忠,但我想,你大概不会想这么做,对吧?”

乌洛琉斯也不否认,平静地答:“我需要效忠于神。”

梅迪奇耸了耸肩,向侧旁让了一步。乌洛琉斯走上前去,双膝跪地,两手交握,微微垂下头,闭起眼认真起誓。

等他念完最后一句,旁边的梅迪奇再次开口:“听说你是从阿维尼翁来的。”

乌洛琉斯点了点头,从软垫上站起来。

“为什么会到这儿?”梅迪奇抱起双臂,虽然还在笑,但眼神中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乌洛琉斯这回看出来了,想了想,简明扼要地回答:“修道院长……我的老师,在某次非公开谈话中有过维护改革派的言论。”

梅迪奇了然了,扬了扬眉毛,说:“那可真不走运。据我所知,圣维塔大教堂的那位大主教私下里也是改革派,你呢?”

乌洛琉斯没想到梅迪奇会关心这个,愣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来,慎重地思考了一阵后,说:“我还没有想好。”

先不提罗马和阿维尼翁各自坚称自己才是正统的纷争,单说教会内的保守派和改革派,乌洛琉斯直觉哪边都不好,哪边都无法让他认同。可两边的矛盾已经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临界点,只要自己还想继续在教会内生活,迟早有一天,他需要做一个选择,但这些事与骑士团和梅迪奇无关,梅迪奇问,他却没必要解释。

乌洛琉斯到现在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梅迪奇捉摸不定的态度来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但乌洛琉斯已将梅迪奇划入了可信任的范围,因为高傲如梅迪奇,大抵也不屑于用告发乌洛琉斯来为自己博取政治砝码:他拥有一个为神而战的军团、以及军团管辖下惊人的财富,寻常的政治人物还不够格作为他的对手。

梅迪奇又耸耸肩,说了句“好吧”,没再继续追问。两人的交谈结束,出了小教堂的门,各做各的去了。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骑士团的事务繁重,乌洛琉斯一日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连轴转,多亏了长年苦修的身体素质,才能兼顾军团的工作和自己的私务。时间久了,整个军团都知道乌洛琉斯除了不爱说话,其实是个谦卑、温和、可靠的精神指导者,而且博学多识、擅长绘制壁画,甚至还流传起诸如“接受乌洛琉斯神父的赐福后,第二天运气会变好”此类的传闻。起初拘谨的成员们,现在也会主动和他交谈了,一切都在向好中,除了和梅迪奇的关系。

梅迪奇没有再提过乌洛琉斯的政治倾向,两人的关系始终停留在事务上的往来。作为随军神父,乌洛琉斯每天都要聆听忏悔,开解成员的烦恼,或是解答有关信仰和人生的疑问,这就是修士的职责,但梅迪奇一次都没有找过乌洛琉斯。如果不是嘴太损,也许这个军团根本不需要一位神父,梅迪奇就是最强力的精神领袖,他有着过于强大的自我,强大到足以自己来坚定自己的信念,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为何信、如何信。乌洛琉斯唯一能告诉梅迪奇的,就只有“在会见宾客时不要把双脚翘到桌子上”这一条了。

乌洛琉斯想,梅迪奇也许能成为屠龙的圣乔治那样的圣人。

春天快过去的某个晚上,乌洛琉斯在藏书室誊抄书籍,忽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封信被丢到他面前的桌上。

梅迪奇拖过角落里落灰的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扬了扬下巴示意看信,神情里没了平时那种明快的讥诮,脸色很沉。

乌洛琉斯搁下笔,拿起那封信,读完后,心也沉了下来:那是一封来自罗马教廷的信函,希望骑士团能够提供军力,前往教都,从改革派和伪教宗手中保护教皇。

“还有一封给你的。”没等乌洛琉斯说话,梅迪奇又掏出一封来,递过去,这回倒是没用丢的,“私人信件,从阿维尼翁来的。”

乌洛琉斯说了句“多谢”,拆开看完,怔了一下,抬头对梅迪奇说:“阿维尼翁修会的院长被处死了……一同被处决的中层神职者还有七人。”

“那不是你的老师吗?”梅迪奇思索了一下,嗤笑一声讥讽道,“哦——难怪罗马的那位教皇四处要兵,原来是担心自己的脑袋也像那些可怜的底层修士一样,被阿维尼翁那位给摘了。”

说着,梅迪奇忽然打住——他看见了乌洛琉斯眼底的那一点痛色:“我道歉。”

沉默了片刻,乌洛琉斯摇了摇头,接着把注意力转移回教廷的信函上:“关于这封信,你的决定是?”

教廷分裂,教会分裂,国家也在分裂,布拉格的那位新国王完全没有其父风范,不仅无心身为选帝侯和国王的义务,沉溺享乐,更对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兄弟的挑衅一味龟缩逃避,而圣维塔的大主教立场强硬,逐渐活跃,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教廷此时要求骑士团离开驻地,令人不能不多虑。

梅迪奇却一反常态,反问道:“你是神的旨意的传达者,你认为呢?”

“……我只是普通修士。”

“那就说说你的直觉。”

他的直觉当然是“不要去”,但有什么用呢?乌洛琉斯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布拉格的国王和主教都支持罗马那边的教廷,而骑士团在教皇的命令下也只有服从,否则就会被打为反叛者,像阿维尼翁的那八个神职者一样死在处刑台上。梅迪奇面对的是一个别无他选的问题,他脸上没有犹疑之色,必定一早就做了决断,为什么还要询问乌洛琉斯的直觉?

乌洛琉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们唯有遵从。神赐福骑士团。”

梅迪奇笑了一声,得到了他所要的回答,站起身。

“三日后出发。”

 

 

 

*引自奥古斯丁《独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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